•“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。”“知”之一字,众妙之门。
•黄龙禅师却说:“知之一字,众祸之门。”
•《大慧宗杲语录》认为:“要见圭峰、荷泽易,要见死心则难。”《净名》有云:“法离见闻觉知,若行见闻觉知,是则见闻觉知,非求法也。”
•黄檗希运禅师《传心法要》更说:
然本心不属见闻觉知,亦不离见闻觉知。但莫于见闻觉知上起见解,莫于见闻觉知上动念,亦莫离见闻觉知觅心,亦莫舍见闻觉知取法,不即不离,不住不着,纵横自在,无非道场。
•南泉普愿禅师也说:道不属知,不属不知。知是妄觉,不知是无记。若是真达不疑之道,犹如太虚,豁然虚豁,岂可强是非耶?
如何转识成智,得个入处,旁通可以直入。
一,向民间汲取智慧,古风意趣可为后学版式。韩愈主张文以载道之说,《李汉〈韩昌黎集序〉》指出:“文者,贯道之器也;不深于斯道,有至焉者,不也。”李汉精熟“五经”,论证文章是承载“道”的器具,这是韩愈文学思想的概括。韩愈的文风雄伟、奇趣,散文各种体裁汪洋恣肆,柳宗元称他“猖狂恣睢,肆意有所作”,苏洵称他“如长江大河,浑浩流转”,他能从民间口语中提炼加工,创造出生动鲜活的语言,有些成为现代汉语中的成语或常用词汇,韩愈所倡导的古文运动在当时和后世产生了广泛的影响,就在于他另辟蹊径,引领时尚潮流。金农不也是这样吗,从民间淬炼了雕版印刷体,独创漆书,写经体也能挥洒为行书,诗书画法,砚石文玩,皆能行侠任性,独占时代风趣!
二,以移花接木手段,解读人文荟萃。欧阳修是北宋政治家、文学家,与韩愈、柳宗元、苏轼、苏洵、苏辙、王安石、曾巩被世人称为“唐宋散文八大家”,文章和书法一以贯之。欧阳修好古嗜学,收集记录三代金石文字不遗余力,对金石遗迹作过系统的整理,后学奉欧阳修为金石学的始祖,《集古录跋尾》收集铜器铭文、碑版拓本跋尾共400余篇,为中国现存最早的 研究金石铭刻的著作,其书法审美与癖好金石相得益彰,后世因其书名为文名所掩。
书法家蔡襄就很喜欢欧阳修的文章,经常切磋,书法体势也相仿。欧阳修喜以枯笔书写,虽露锋却不浮形,清爽而沉着,如苏轼所评:“尖笔乾墨作方阔字,神彩秀发,膏润无穷。”用笔谨严守法,线条飘逸,故苏轼云:“笔势险劲,字体新丽,自成一家。”《宋史》记载,欧阳修之母“画荻教子”,因家穷连纸、笔、墨都买不起,欧阳修的母亲用细沙铺地,用芦苇作为笔在沙子上写字,与“锥画沙”同出一辙,石炉由此想到的是岳母刺字的“精忠报国”,这些既是笔法,又是书风,更是学风,还有家风,以至世风,可以举一反,移花接木。
金农也是刻砚妙手,漆书灯笼纸更是匠心独运,清朝的雕版印刷技艺所使用的工具主要是刻刀和铲刀,其形状、不同大小的文字和文字的不同部位,都要选用不同的刻刀,对文字书写和版式需要精妙控制运刀速度和走刀方向,特别讲究粘、编、折等操作技巧。
金农书法的体积、线形、字口、用笔大量使用冲切法,与当社会背景,尤其是生产工具和技术的传承有关。刘彦湖老师也有同出一辙的话语,“笔就不要瘫软委顿在纸上,在落纸的一刹那要有所控制。”并引述刘熙载说“起笔欲斗峻”,“力实纸空,透纸而能离纸”,便是此意。刘彦湖老师认为古代书论中有“摇掷其笔"“凌空取势”“破空弑纸”“老笔盘空”等说,目的都是赢得更大的势能和动能。移花接木之法,他山之石,可以攻玉,所见略同。
三,艰难困苦,玉汝于成。欧阳修传世的《集古录题跋》墨迹,其作用笔有方,笔画坚挺,超逸绝俗,明陶宗仪《书史会要》说:“修书遗墨流传,遒劲可爱,人皆宝之。”作为书家绝对当之无愧。《悔学说》中,欧阳修又言及“玉不琢,不成器;人不学,不知道。然玉为之为物,有不变之常德,虽不琢以为器,而犹不害为玉也。人之性,因物则迁。不学则舍君子而为小人,可不念哉?”
金农金农困居西方寺时,曾以诗句“我今常饥鹤缺粮”来哀伤当时的寒凉凄苦,更题诗壁上:“此时何所想,池卜鹤窥冰。”真是悲凉。好友袁枚给金农信函中说,“先生笔墨遗世独立,付烛奴以光明之,真奇宝也。奈金陵人但知食鸭脯耳,白日昭昭尚不知画为何物,况长夜之悠悠乎?”可见金农艺术探索上经济生活和社会际遇之艰难困苦,但是,生活的苦难并不妨害,或者反而催促了一个书法艺术家成就伟大,更加与众不同。
人生虽有坎坷,潦倒之时也须散怀寄情,不追时俗,心眼高远,不舍抱负,现在物质充裕,更应让自己身心丰盈,以学养识,以勤养身,以静养心,不负时代。此即大道,更是常理,隐显人性,不是一般人尤其是小人之能见。“扬州八怪”与“竹林七贤”、“戊戌六君子”,皆因赞誉,美其名曰,而已。
四,百姓日用而不知,故君子之道鲜矣。《与石推官第二书中》欧阳修说道:“书虽末事,而当从常法,不可以为怪,亦尤是矣。”欧阳修在大力倡导诗文改革与创作,书法也同源异出,互相表里,欧阳修还说过“以自然之道,养自然之身。”这与老子的自然哲学,以及辨证法的“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”是同出一辙的!
金农当是深谙此道 ,行立坐卧、言行举止、拈花微笑,美髯具足威仪、品格奇古、任性浪漫,可以想象,金农作书时品察画面,纵目四顾,精研墨情,即兴而书。清代王昱在《东庄论画》中说得很好,“未作画前,全在养兴。或睹云泉,或观花鸟,或散步清吟,或焚香啜茗,俟胸中有得,技痒兴发,即伸纸舒毫,兴尽斯止,至有兴时续成之,自必天机活泼,迥出尘表。”这种气质不是一时偶然,而是契而不舍,十年不出门的必然,日用之功,功在日用!能把书法当成“未技”之事,却又能做到超然脱俗,又不是造作自矜,境界殊非一般,有全然不知,有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,这是高深而浅显的体认功夫,知行合一,知即是行,行即是知,无分彼此,是一不二之法门。
五,书如其人,抱负人生生命态度和书法价值取向。清代刘熙载《书概》中有这样的话:“书,如也。如其学,如其才。如其志,总之曰如其人而已。”钱钟书曾说:“得势时,把别人当人,告诫自己有所不为;失势时,把自己当人,提醒自己终有所为。”
金农生于富庶之家,却又际遇跌宕,科举激荡,功名飘零,正是对书法的强烈追求,支撑着生命的力量,开创了一代宗法。他的大智慧,在于从经历中懂得在逆境善待自己,体现价值。从正因为经历的艰难,金农书法线条和气魄体现出来的另辟蹊径的智慧,一往无前的勇气。
“生于忧患,死于安乐”(孟子)、“祸兮福所倚,福兮祸所伏”(老子),“昔西伯拘羑里,演《周易》;孔子厄陈、蔡,作《春秋》;屈原放逐,著《离骚》;左丘失明,厥有《国语》;孙子膑脚,而论兵法;不韦迁蜀,世传《吕览》;韩非囚秦,《说难》、《孤愤》;《诗》三百篇,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。”“有磨皆好事,无曲不文星。”(袁枚),这些都是祸兮福所倚转化为积极的力量,书法的核心精神和价值观应该是这样,然后再在笔墨中流淌而形成线条。汉代杨雄有“故言,心声也;书,心画也。声画形,君子小人见矣。”既然书为心画,那么,画也可以作用于心,正是永远都是言不尽意,需要上下求索。
六,拳本无法,有法也空,一法不立,万法不容。历代书法名家是如何执笔的呢?引用曹永胜老师所述启功先生的说法就是,怎么舒服怎么来。大多人和启功观点相似,因人而异,执笔无定法!苏轼《论书》说“执笔无定法,要使虚而宽”。民国书家中有“江南大儒”之誉的钱振锽《名山书论》中所言“大抵古人执笔只求其便,今人执笔只求其难,吾不能不伤今人之愚矣”。
方法既已广传而成法,大抵出于理论家个人说法,总之各有门户,分科而学,各执一端,好为人师,如果来自实践,接近大师,似乎拈花微笑,不着文字;或都指月示喻万虑皆空,亲证实相,方为究竟;或者先大概而言之,后视具体问题、具体人、具体阶段,进行具体分析,过河之后,渡河负筏就是助人又害人的重负了,需要扬弃,不断否定之否定!法是工具,佛法是为了顿悟心灵,而不是为了死守戒律,更不是以指指月,见指不见月,不见月不见心。汝等比丘,知我说法,如筏喻者;法尚应舍,何况非法。
七,自然而自由,在造化中不断追溯朴素和本真的源头。只有自然才有自由。艺术鉴赏的方法很多,究竟离不开“自然之美”,认识、利用、改造自然是方法也是目的。石炉认为,自然而然是最高境界,自然是抽象又是具体的。
老子曰:“常无,欲以观其妙;常有,欲以观其微,此两者同出而异名,同谓之玄。玄之又玄,众妙之门。”抽象与具体、精神与物质、知与行同。林散之说过,“古人藏砚,多有铭文或跋语,刻工以朴素、大方、高雅、古拙而见重艺林,小巧、匠艺、雕琢伤神,会委屈好面料。
纪晓岚铭其砚曰:天然一石,越雕越俗。这些言论是有感而发。”有些人仿效屋漏痕、锥画、金石气,用笔抖擞战栗,写成榕树根、锯齿形的病笔,主要问题就是流于程式,积郁习气,须知,苍古厚实的金石气是师化自然,只是顺着笔毛在线条的轨迹中贯穿着书者的意气呼吸,如果失去了自然的本质,反致南辕北辙,“金石气”也就流俗而且坠落外道了。也有批评绍基书以“回腕法”猪蹄手写字,是悖反人体肌理姿势,书者写字执拗,不堪其负,“约不及半,汗浹衣襦矣。”
何绍基书法浑厚艰涩,却又灵动逸气涩劲,劲力贯注,笔能杀纸,这并没有违反自然,而是他回腕高悬,通身力到,方能成字。石炉认为,何绍基是用奇异,其作书时要不“回腕”,要不“侧身”才能完成驾驭笔势去铺毫用锋,“以正治国,以奇用兵,以无事取天下。吾何以知其然哉?”,这是不知正(自然),何以奇(变通)的更高层次的自然,要读懂何绍基,当作如是观。
八、兼容并包,文质同妍,有道有德。朱熹说:“道者文之根本,文者道之枝叶。惟其根本乎道,所以发之于文皆道也。”程颐又提出“作文害道”“为文亦玩物也”,石炉认为书法之道,不能偏激于形式的巧诈虚伪,哗众取宠,而忽视书法审美就是审自己的内心世界。黄山谷曾说: “笔力,同中有异,异中有同。张长史折钗股,颜太师屋漏痕,王右军锥画沙、印印泥,怀素飞鸟出林、惊蛇人草,索靖银钩、虿尾,同是一笔。”“同是一笔”正是“君子和而不同”的“和”。语毕,颇觉戛然而止,不用说出,知有深意。能通于大道理的事物,几乎一致,必定有德(得)。
传心,断疑,见性,各有捷径。书法易见易显心性!施邦曜在《阳明先生集要》评曰:“君子教民,有急于见功之心,便是欲速之为累,不可不察。”这也是至易之法。至此,建议再回头通读全文。
文:李文远
题画书法:石炉、焮园
印鉴:王勇、余天玉、韩合欢、鲍旭哲